作者：涂雪松
2005年7月18日早上，重庆市荣昌县新丰乡72岁老人陈汀芸正在厨房里做饭，忽然听见年仅3岁的孙子明明在卧室里发出一阵声响。几分钟后，她进屋喊孙子吃饭，竟发现孙子整个身体悬挂在卧室的门上，脖子上套着一根打了结的绳子，一张小凳子侧翻在旁边，人已经不省人事。老人不知所措地愣了好几分钟，才跑出屋外向邻居求救。然而，当邻居们纷纷赶来时，明明已经气绝身亡。
一个在大家心目中聪明机灵的3岁小孩为什么会死于非命？是因为受了刺激而情绪愤怒地选择自杀，还是有其他什么原因？
近日，记者采访了这场悲剧背后让人警醒的故事。
孙子想父母，奶奶用电视转移他的注意力
今年42岁的刘荣川，于1989年与王树容结为伉俪。2002年4月，他们如愿生下一个胖胖的儿子，取名为明明。因为这次是超生，他们被有关部门罚款1.5万元。2004年春节过后，他把快满两岁的儿子交给年届7旬的老母亲陈汀芸照料，自己则和妻子一起到广东打工。
刘荣川夫妇走后，明明跟着奶奶生活。尽管奶奶对他疼爱有加，但父母刚去广东那段时间，他还是经常哭闹着要爸爸妈妈，尤其是到了晚上，他更是哭个不停，弄得年事已高的奶奶不知如何是好。
一天凌晨3时，明明仍然哭闹不休，陈汀芸无奈地打开电视机，希望电视能够转移孙子的注意力。果然如她所愿，明明安静下来了。明明一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一边侧耳听里面传出的歌声，看着看着，便疲惫地睡着了。
电视对孩子还真管用！从那以后，不管是白天还是黑夜，只要明明一哭，陈汀芸就打开电视机让他看电视。只要电视机一打开，明明就立刻停止哭闹，全神贯注地坐在那里看里面说笑晃动的画面。这样一来，体力有限、行动迟缓的陈汀芸省了不少心。
没过几天，陈汀芸又有了新发现：在看电视时，明明竟能跟着哼哼唧唧地唱起来。她还专门找来几个邻居，让他们听听明明学唱得对不对。邻居们听后都表示，除了是童声，其他和电视里唱的一模一样。大家纷纷称赞明明聪明过人，是模仿天才。有一次，明明模仿《超级女声》中选手的表演，邻居们纷纷竖起大拇指笑着说：“明明以后准是超级男声。”
听了人们的赞扬，陈汀芸高兴得不得了。当儿子和儿媳打电话回来问明明的情况时，她乐不可支地告诉儿子和媳妇，明明如何如何的聪明。刘荣川夫妇听了母亲的话，都为儿子的聪明感到高兴。此后，为了培养儿子这方面的兴趣，刘荣川寄了些钱回家，让老母亲将家中的旧电视换成纯平的。
家里换了新电视后，原本还给孙子念念诸如“小小子，坐门墩”之类童谣的陈汀芸，更加乐于让孙子看电视了。明明几乎每天早晨睁开眼睛的第一件事就是看电视，晚上更是在电视音乐的陪伴下入睡。由于每天看电视的时间很长，明明的兴趣越来越广泛，他不仅爱听歌，而且迷上了电视剧和动画片。对此，陈汀芸总是给孙子以鼓励，还告诉别人说：“明明很乖。只要有电视，什么事都不用我操心。”她没有意识到，像明明这种年龄的孩子并没有是非辨别能力，外界的一切对他们都会产生深刻的影响。
一段时间后，聪明的明明经常模仿电视里的剧情，或在屋里屋外追着小狗打打闹闹，或撵着小猫喊打喊杀。担心他会磕着碰着的陈汀芸，经常追在他的后面不停地喊：“慢点，我的乖孙子，别摔着了……”
再后来，明明不满足于追小狗、对小猫喊打喊杀了，因为家里的猫狗见到他追的时候都会跑得远远的，并不配合他完成从电视剧里看来的情节。明明很快就把兴趣转移到奶奶身上，常常追赶奶奶，让奶奶按照他的要求卧倒或者在地上爬行。陈汀芸虽然年事已高，经不起折腾，但她认为孙子要她这样做是聪明的表现，所以她每次都答应了孙子的无理要求。
迷上电视剧，频频模仿剧情危险不断
转眼明明两岁半了，他聪明、好动的天性暴露无遗。陈汀芸更是无法约束他了，于是一天近乎18小时地开着电视机，吸引孙子的注意。
一天，为了不让明明到处乱跑，陈汀芸又把电视机打开。此时，正播放电视剧《西游记》，明明马上被孙悟空大闹龙宫的情节吸引了，他规规矩矩地坐在板凳上，全神贯注地看起来。陈汀芸趁孙子安定下来，赶紧去厨房烧开水。在她把水烧开正准备将水装进暖瓶时，明明跑来了。明明学着电视剧里孙悟空的模样大声吼道：“老龙王，你给我出来！”说着就从地上捡起一根棍子，学孙悟空用金箍棒搅龙宫的样子，将棍子插进开水锅里不停地搅动。陈汀芸吓得大声喊：“傻孙子，我不是什么老龙王！快走开，别烫着！”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抢下孙子手中的棍子，把孙子推到一边去。经奶奶这么一推，不明是非的明明便更加“入戏”了。他认为是遭到老龙王的还击，顺手从地上捡起一块石头向装有开水的锅扔去，还大叫：“看我不砸坏你的破龙宫！”他的话音未落，石头已经飞进锅里，滚烫的开水溅得奶奶满身都是。一阵钻心的疼痛袭来，陈汀芸顾不得疼痛喊道：“明明，快走开，当心烫着……”事后，尽管锅底被砸了一个大窟窿，陈汀芸还是舍不得骂孙子一句，而且心疼地把孙子抱在怀里，不无亲昵地说：“傻孙子，你在跟奶奶演《西游记》是吧？可千万别让滚烫的开水烫着你呀！”
年幼的明明并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更加热衷于刺激的游戏。事隔不到三个月的一天早上，陈汀芸去邻居家借东西，正在看动画片《哪吒闹海》的明明说什么也不愿意跟她去，她只得洗了个苹果放在孙子的手里，千叮咛万嘱咐地叫孙子别到处跑。可是她从邻居家回来时，明明已不知去向。她吓得浑身发抖，最后在离家不远的荷田里找到了孙子。这时，明明已下到池塘里，站在浅水区，头顶一片荷叶，学着哪吒闹海的样子。陈汀芸为了防止孙子往水深的地方走，说尽了好话。
明明上岸后闹着要奶奶蹲在地上。陈汀芸以为孙子要她背着回家，就蹲了下去。在水里玩得不尽兴的明明没等奶奶蹲稳，就模仿电视里哪吒的样子，跳到奶奶的背上，抓住奶奶的头发大喊：“你这个坏心肠的老太子，我要抽光你的筋、剥光你的皮，让你永世不得超生……”就这样，可怜的陈汀芸被孙子压倒在地，两手的肘部鲜血直流。她试图背着孙子从地上爬起来，可使出了浑身的力气也无法动弹。所幸的是，正在这时，邻居杨文元路过，他赶紧把陈汀芸扶起来，还把她送到附近的一家诊所，给她包扎伤口，这才没有发生更大的危险。
事后，刘荣川听说此事，打电话回家询问。陈汀芸怕儿子担心，又怕儿子责骂明明，竟瞒着说没有这回事，只是说明明比别的孩子好动而已。刘荣川不知实情，便对母亲说：“孩子天性好动，不要太压抑他了。”
经过前两次的危险后，陈汀芸在孙子玩闹时比以前注意了些，她尽量让自己安全地站在远处，不让孙子的玩闹伤着。然而，她没有想过，年幼的孙子根本没有辨别是非的能力，他对电视剧中的情节毫无选择地模仿，事实上隐藏着很大的危险。
由于爱看电视并喜欢模仿，明明的言行举止不禁有些成人化。他学会了亲吻，热衷于打斗，言语之成熟令人惊讶。他甚至学《大话西游》中的周星驰，深情地说：“曾经有一段真挚的感情摆在我面前，我没有珍惜……”一次邻居间发生争执，明明看见后竟长叹一声：“哎，这个世界……”让吵架的人哭笑不得。
很多邻居都说明明比其他孩子成熟，是小大人。陈汀芸听了自然为孙子聪明而高兴。她偶尔也有些担心，因为孙子常会拿起家里的切菜刀模仿电视剧里的侠客，她若制止，孙子就会哭闹不停。
自缢身亡，隔代抚养的悲剧终于发生
2005年6月21日，陈汀芸带着明明和几个邻居到外面溜达。走着走着，明明发现路边有一块废弃的塑料膜，便不由分说地把那破烂的塑料膜捡起来披在身上。他又拿起一根断落地上的树枝，向奶奶和其他人大声喊：“奶奶，你看！我是宇宙‘超人’！”一边喊，一边向附近一个近6米高的石坡跑去，学电视里的“超人”准备往下跳。眼看孙子面临危险，陈汀芸顿时吓得手足无措。好在和她一起的邻居眼疾手快，一把将正要往下跳的明明拉住，这才没有发生意外。事后，邻居对陈汀芸说：“你这孙子太厉害了，再不严加管教，将来要出事的。”
然而，陈汀芸哪里舍得骂孙子！回到家后，明明不肯善罢甘休，哭着闹着非要奶奶准许他回到石坡上演“超人”飞崖不可。见孙子哭，陈汀芸心疼得跟什么似的，她好说歹说才让孙子安静下来。她答应孙子，让他在自家的院子里模仿《封神榜》中的姜太公钓鱼。淘气的明明非要奶奶扮演大鱼让他钓不可。就这样，陈汀芸硬是拉着孙子“钓鱼竿”上的绳子，来回跑了十几圈。晚上睡觉时，她发现自己那身老骨头被孙子折腾得动弹不得。
2005年7月18日早上8时，陈汀芸去厨房做饭。进了厨房没一会儿，她就听见明明跑到院子里的声音。她担心明明又模仿电视剧中的哪吒下池塘玩水，便赶紧放下手里的活儿，跑出去哄正在院子里玩耍的明明。明明说什么也不跟奶奶进屋。陈汀芸想到厨房正做着的饭菜，心里一急，就不管明明愿意不愿意，强行把他抱进卧室，然后把他关起来。
明明哭闹了一阵子后在卧室里不安分起来，不知怎么的，他从角落里找出一根麻绳，学着电视里的反抗情节，冲着厨房的方向大喊：“奶奶，你放我出去！不然，我就死给你看！”听到孙子的抗议声，陈汀芸放下手中的活，跑去卧室看明明究竟闹什么。透过门缝，她看见孙子正把一根麻绳套在脖子上，心想：明明平时就喜欢学电视里打打杀杀的样子，这次也不过是玩玩而已。她万万没有料到，几分钟后，当她打开卧室门喊孙子出来吃饭时，明明整个身体悬挂在卧室的门上，脖子上的麻绳打着一个解不开的死结，绳子已深深地嵌入他细嫩的肉里，旁边一张小凳子侧翻着……
面对眼前悲惨的一幕，陈汀芸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她吓得站在那里，过了好几分钟才回过神来高喊：“快来人哪！快救救我的孙子呀！他上吊了……”邻居们赶到的时候，明明已经气绝身亡。得知孙子已死，陈汀芸伤心得瘫软在地：“都是我的错啊……”
一个年仅3岁的小男孩，竟然模仿电视剧中的情节自缢身亡。消息一传出，立即引起社会各界的关注。2005年7月24日，笔者随同中央电视台政法频道的编导前往案发地。笔者一进村子，就被明明家的邻居围得水泄不通。大家纷纷告诉笔者：“明明比一般娃儿聪明，嘴巴甜，学东西快，唱歌好听……”人们说起这个孩子的长处时如数家珍，“这小孩喜欢看电视，爱模仿。听一遍电视里唱过的歌，他就可以一字不差地唱出来。突然听说他死了，真是非常可惜呀！”
有人认为，明明属于自杀；也有人坚定地告诉笔者，是电视剧害了这个娃儿；还有人说，明明的父母不在身边，隔代教育方式才是悲剧的根源。
著名的儿童教育学家、儿童心理学家，重庆仁格心理咨询所所长赵庆这样分析：“明明的死肯定不属于自杀。因为像他这样的年龄，还没有什么足以让他悲愤绝望到厌世不想活的地步，他甚至对生死没有任何概念。悲剧发生的主要症结在于，家长没有对孩子的肆意模仿予以及时制止，甚至在某些行为上含有鼓励的成分。像明明这般年龄的孩子原本就聪明，学任何东西都很快。在这种时候，家长更应该及时引导。但明明的父母将孩子的教育交给年迈的老母亲，而老母亲年事已高、身体较差，没有精力教育孙子，更因为隔代教育中客观存在的溺爱让她不忍管教孙子。这种隔代教育产生的不良后果不仅在农村存在，更是在城市普遍存在。年轻的父母工作忙、生存压力大，他们不得不将孩子交给老人，而老人往往只注意孩子的身体健康，常常忽视了对孩子的心灵教育。”
赵庆所长还认为：在这出悲剧中，我们的电视媒体、电视剧制作单位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在我国，不管是男女老少都可以看同样的电视节目，这其实是极不科学的，因为年幼的孩子无法以稚嫩的心灵辨别复杂的剧情，而在美国等一些国家，不仅用法律的形式规定儿童不能观看成人频道，同时还对电视剧的观看人群加以严格划分，在很大程度上避免了这类悲剧的发生。
赵庆所长建议：在我国电视行业还未出台相应的规章制度之前，父母长辈应该起到辨别把关的作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