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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3年耗资150万为女儿戒网瘾

16年前 [11-30 11:02 周五]
心理干预、输液、吃药、电疗、催眠、军事训练……

  为戒网瘾,14岁少女3年中经历了多家戒网瘾机构的各种治疗方法,却收效甚微。3年中,少女的父亲经历了艰难的心路历程,花费高达150万,更见证了我国戒网瘾机构的混乱格局。

  与此同时,对戒网瘾药物使用的担忧、对戒网瘾模式的争议,以及对政府管理缺位的质疑也渐次浮出水面。

  □《民主与法制时报》记者周宇发自浙江绍兴

  欧阳然然偎依在母亲的怀里撒娇,家里养的两只小狗也围着她转,父亲欧阳谦在一边开心地看着。

  初二的欧阳然然文笔很好,她喜欢用作文来记述家里的每一个人,并经常大方地读给父母听。

  很少有人知道,如今的景象对欧阳谦来说是多么弥足珍贵:欧阳然然小学六年级时染上了网瘾,突然之间变得情绪激动,脾气暴躁,和父母再也不能正常地交流。

  为了让女儿戒除网瘾,欧阳谦花了3年的时间,遍访全国各地的心理医生和网瘾治疗机构,花费超过150万元。

  遗憾的是,庞大的花费、全身心的投入,更多的只是带来失望甚至绝望。

  “很混乱,几乎全是骗人的,都是为了钱。”欧阳谦说。

  对于年仅14岁的欧阳然然来说,这3年的心路历程显然也过于沉重。欧阳然然的经历背后,是我国戒网瘾机构的混乱现状,以及管理上的缺位。

  “我国现有各类戒网瘾机构约200家,但目前还没有主管单位。”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秘书长郝向宏说。该协会多年来为解决青少年网瘾问题做了大量的工作。

  “戒网瘾学校现在完全是市场化运作。由于主办者大部分以赢利为主,真正能教育孩子的不多。”江西省社科院社会学研究所所长王明美认为。

  15名心理医生未能解决问题

  欧阳然然至今记得休学前的最后一次考试得到100分,那时的她成绩一直很好。

  六年级下半学期,欧阳然然突然拒绝再去学校上学,回到家中专职打起了一款名为《梦幻西游》的网络游戏。

  欧阳谦对此毫无思想准备,他甚至不知道女儿是如何迷上网游的。但残酷的现实是,沉迷游戏后的女儿就像变了个人:脾气暴躁,容易激动。情绪失控时,欧阳然然曾经砸坏过两台

笔记本电脑、一台台式电脑、两块汽车挡风玻璃,还掰断过一块汽车后视镜。

  不知所措的欧阳谦被迫带女儿去南京脑科医院进行检查。检查的结果显示,欧阳然然不仅没有任何脑部或精神上的问题,而且智商高达129,属于超高智商。

  “我当然知道自己没有任何问题。”欧阳然然平静地回忆,“只不过是游戏打得太多了。游戏里的情节和动作都很激烈,会让玩家在现实中变得激动,很难控制情绪。”

  令人欣慰的检查结果并不能解决现实的问题。欧阳然然依然一边打游戏,一边在激烈的情绪中与父母对抗。

  无奈之下,欧阳谦被迫带着女儿踏上了长达3年的戒除网瘾历程,就像是打了另一场真实的“游戏”。

  2004年5月起,欧阳谦带着女儿走遍了杭州、上海、南京、北京,先后为她约请了15名心理医生。

  “心理医生都很忙,哪个心理医生有空,我们就立刻开车赶过去。”欧阳谦说。

  即使是看心理医生,欧阳然然也是随身携带笔记本电脑。每到一处住下,立刻开始打游戏,心理医生来了也不曾停下。

  尽管每个心理医生都目睹了这一幕,但几乎没有人能将其与欧阳然然的问题联系到一起。于是,疏导变得几乎不可能。

  “那时我觉得很好笑。我心理又没有病,只是想玩游戏而已。他们根本就不了解,还在我身边不着边际地漫谈。”欧阳然然说,“我听着觉得好玩随口答几句,他们就会认为是自己的成果。”

  “他们都觉得我女儿有病,有的医生说是青春期躁动,给配了药物。其他医生也开了镇定类的药物,让她在情绪激动的时候吃。”欧阳谦回忆。

  2005年初,欧阳谦带着女儿来到杭州某部队疗养院内的一家医院。这家医院的心理医生明确地判断出了欧阳然然的问题是因为网络游戏产生的,并开始了针对网瘾的治疗。

  但这里的心理医生依然很忙,并无多少时间与欧阳然然交流。药物依然被大量地使用。

  “30元一颗的药一天要吃10多颗。那段时间我的体重猛增,脑袋昏昏沉沉的,偶尔还有幻觉。”欧阳然然说。出于健康的考虑,欧阳谦很快就让女儿停用了各种药物。

  10多天后,失望的欧阳谦带着女儿离开疗养院,回到了家中。

  神秘的输液治疗

  杭州的心理治疗虽然也是以失败而告终,但总算让欧阳谦认识到,上网成瘾才是女儿问题的症结。

  2005年10月,欧阳然然被带到了位于北京某医院的一家戒网瘾机构。这家机构曾被作为典型广泛地宣传,但质疑也从未间断:很多家长指责它治疗手段流于形式以及缺少成功案例。

  欧阳然然在这里度过了一段并不快乐的时光:大部分时间在屋子里看电视,并不定期地接受电疗、催眠和输液等各种治疗方式。

  “电疗时,手指上会传来一股麻麻的感觉,开始很不适应,后来也就习惯了。催眠对我根本就无效,后来医生也放弃了。”欧阳然然说。但真正令她感到恐惧的是输液。

  “每天一瓶黄色、一瓶白色两大瓶药水,等输液完了手臂已经完全麻木了。”欧阳然然说,“那时候我非常害怕这些药水,真不知道何时是个尽头。”

  同样对药水放心不下的是父亲欧阳谦。

  “我问医生给孩子输的到底是什么药,他们只说这是机密。”欧阳谦说,“我只好说,对小女孩身体不好的药物你们一定要少用啊,但没人愿意听。”

  “许多戒除网瘾机构编造出多动症、狂躁症、社交恐惧症、网瘾综合征等各种症状来吓唬家长,然后开了一大堆药,其实都是不负责任的。”一直致力于戒除青少年网瘾的素质教育专家陶宏开教授是药物治疗的坚决反对者,“甚至连药物的成分都不透露,更是违法的。”

  “目前戒网瘾机构的用药主要有两种:一种是精神疾病类的药物,一种是维生素制剂,起心理抚慰作用。我们认为绝大多数网瘾少年不宜用药。”郝向宏说。

  与此同时,上海、浙江等地的众多戒网瘾机构也在采用药物治疗的方法。宁波一家戒网瘾机构给孩子们用药后,出现了头疼、呕吐、不想吃饭、对什么都不感兴趣等副作用。

  “目前我国一些医疗单位对某些医疗新技术随意尝试的问题,已引起卫生部的重视。”这一事件曾经引起卫生部科教司技术处宋广霞处长的担忧。

  对欧阳然然来说,这样的治疗实在是煎熬。她多次缠着爸爸想要回家,都未被允许。

  无聊之余,欧阳然然在这里学会了抽烟,也更爱打扮了。直到有一天,一个“气质很好”的女医生走进了她的房间。

  “她让我眼前一亮,给我的第一印象是美丽、大方。特别是她夸奖我的时候,让我更亲近她,我就把这一年来的委屈都同她讲了,也说了想离开这里。”欧阳然然回忆,“她说她姓应,会跟我父亲沟通的。”

  第二天,欧阳然然真的出院了,这让她对应医生充满了感激,也把她当成了好朋

友。

骗人的“好朋友”

  回到老家后,欧阳然然并未戒除网瘾,但体质有了明显的下降。

  “以前上网通宵也不觉得累,现在三四个小时就累得不行了。”欧阳然然说。

  有一天,应医生突然捧着她最喜欢的白玫瑰来到家中。好朋友的到来让她欣喜万分,更令她高兴的是,应医生表示,可以带她去上海读书。

  2005年11月,欧阳谦父女和应医生一起踏上了前往上海的行程。一路上应医生和欧阳然然仔细讨论了具体读什么样的学校。

  但后来欧阳然然发现,应医生似乎根本就没有帮她联系过学校。

  与此同时,欧阳然然的父母与应医生之间也发生了一些不愉快。

  “她从来没有向我们了解过孩子的情况,但关于治疗的价格我们却谈了好几轮。”欧阳谦说。

  最终,欧阳谦支付了10万元到指定的账户(后退还了近4万元),应医生则保证每天不少于两小时的心理辅导时间,保证欧阳然然两个月后好转,半年后正常回到学校。

  到上海之后,欧阳然然住进了一套租来的小公寓,应医生的一位助手负责照顾她的生活。欧阳然然至今记得小公寓里度过的几乎每一天:

  第一天,购买生活用品;第二天,看画展;第三天,应医生为她作了心理和左右脑开发程度的测试。此时的欧阳然然才恍然大悟,原来应医生带她来上海不是让她读书而是治疗网瘾。第四天,陪应医生购物,买了3部手机,一部给她丈夫用,两部给应医生自己用。第五天,800元买了一只狗。此后欧阳然然得知,为小狗看病又花去了3800元。

  一次购物回来,欧阳然然看到应医生很仔细地记录每一张车票、餐饮票和购物发票,才知道原来一切都是由自己的父母买单。

  “那时我才明白,原来她并不是我的好朋友,她只是为了钱而利用我父亲对我的爱。”欧阳然然第一次强烈地感觉到被欺骗。

  5天之后,应医生就很少露面了,欧阳然然也将自己一个人关在了房间里。

  半个月后,欧阳谦在窗外偷偷地往女儿的房间看,心疼地看见欧阳然然头发乱蓬蓬,一个人缩在被窝里,神情呆滞。

  女儿也曾哭诉在这里的状态很差,想回家,但应医生向欧阳谦保证,欧阳然然的状态很好。

  一个月过去了,当欧阳谦再次接到女儿的求救电话时,他才意识到,这样的“治疗”并不能解决女儿的任何问题。

  欧阳谦随即赶到上海,强行打开女儿的房门,将她带了回去。

  行走学校里的日子

  2006年3月4日,欧阳然然被父亲送到了位于江苏淮阴的一家行走学校,接受半军事化的严格训练。这家行走学校以专收差生为特色,包括越来越多的网瘾少年。

  每天顶着烈日行军20-30公里,晚上经常紧急集合,高强度的训练让欧阳然然吃尽了苦头。

  “好几次睡意朦胧中,看着几个管带(行走学校的老师)把学生们按在地上打,看得我心惊胆战,完全没了睡意。” 欧阳然然回忆,“不过我从未挨打,因为我在这里学会了以前所讨厌的虚伪、圆滑,懂得了怎样做老师才会开心。”

  根据老生的“教导”,欧阳然然知道了如何通过5封信说服家长过来接自己回家:

  第一封,描述行走学校的苦,好让家长心疼;第二封,夸行走学校的好,表示自己已经适应了;第三封,表达自己在和行走学校比较后,才发现家里有多好,尤其是爸爸妈妈的好;第四封,忏悔自己曾经浪费的时光;第五封,表达自己想回家,想回学校读书的强烈愿望。

  5封信写完后,欧阳谦果然过来将被“改造”好的女儿接回了家。

  此时,欧阳然然已经在行走学校度过了4个多月,逐渐习惯了用拳头解决问题。回到老家后,由于体质好,还在行走学校里练习过军体拳,欧阳然然成了“孩子头”。即使是比自己年长的初三学生,她也敢毫不客气地冲上去“教训教训”。

  2007年5月8日,欧阳然然被再次送进了行走学校。一进去,她就理所当然地成了“学霸”,不但打学生,连管带都打。

  由于太难管教,欧阳然然被关进了特训班:不准接电话,背诵大量的文言文。

  8月,欧阳然然带着行走学校里的一个韩国小女孩,奇迹般地躲过学校墙上的红外线报警装置,逃回了浙江老家。

  回家之后,绝望的父亲只得将练就了“一身本事”的她软禁在安装了防盗门、防盗窗的房间里。至此,身心疲惫的欧阳谦为了女儿已经花去了150多万元。

  “行走学校回来以后,孩子确实变得开朗了一些,不再像以前那样自闭了。”欧阳谦说,“但还是无法回到正常的学习中去,女儿和我们之间的关系依然紧张。”

  谁是管理者?

  两个月之后,欧阳然然被父亲带到北京,参加另一个戒除网瘾亲子互动夏令营。

  对欧阳谦来说,这已经是最后一战。

  “3年了,家不像个家,我们夫妻的工作也基本上停了。”欧阳谦说,“我们也快要放弃了。”

  此时的欧阳然然对戒网瘾机构已经完全失去了信任,她只希望别再让自己输液、吃药就好。

  “不过又是个骗子。”去之前,欧阳然然对父亲说。她没想到的是,恰恰是这个夏令营让她回到了校园里:

  没有电疗、输液、药丸,也没有严格的看管和军事训练,更多的是素质教育课程以及与家长的交流和互动。许多网瘾少年被鼓励走上讲台,讲述自己的故事。

  这些从来没有过的感受让欧阳然然看到了改变自己、改善与父母关系的希望:与父母难以沟通事后被证明是她沉迷网游的重要原因。

  夏令营结束后,欧阳然然的父母与活动的组织者之一陶宏开教授进行了长谈。长谈的内容依然是沟通、父母教育方式的改变,以及青少年素质教育。

  “解脱网瘾的根本途径是亲情以及素质教育。”陶宏开说,“但充斥着药物治疗、军事训练甚至体罚的各种戒网瘾模式中,亲情和素质教育却常常被忽略了。这也是整个行业逐利、混乱的表现。”

  另有观点则指出了政府在管理上的缺位。

  “在一些西方发达国家,网瘾戒治机构都是由政府牵头发起、政府拨款运营,向网瘾青少年提供免费救治。”长沙民政学院社会工作系主任史铁尔教授说。他发起的湖南戒除网瘾家长支援中心旨在为网瘾少年和家长提供低成本、免费的戒网瘾服务。

  史铁尔认为,政府即使无法大规模提供免费戒网瘾服务,至少也应该出台相关的扶持政策和规范化标准,让从业者有法可依。

  “该由哪个部门来牵头管理戒网瘾机构目前还不好说,但个人认为不宜采取行政措施进行管理。”郝向宏认为。

  郝向宏特别强调,青少年网瘾问题事实上早已引起最高国家权力机关的关注:

  2006年12月下旬,十届全国人大常委会第三次审议《未成年人保护法》修订草案时,一些常委会主审人员和列席会议的全国人大代表建议,关闭所有的网吧。另一些则提出政府有偿接收网吧,把网吧里的设施无偿赠送给学校和社区,让孩子们免费上网。

  反复讨论修订后的《未成年人保护法》第33条规定,国家采取措施,预防未成年人沉迷于网络,并鼓励研究开发有利于未成年人健康成长的网络产品,推广用于阻止未成年人沉迷于网络的新技术。这被认为是这次修订的五大亮点之一。

  更多的具体工作也在陆续进行当中。

  “今年年底,中国青少年网络协会将请

卫生部有关机构对一些戒网瘾机构的案例进行评估。”郝向宏介绍。2008 年8月,卫生部中国心理医学会、中国成瘾医学会还将邀请国际、国内的专家对网瘾用药标准进行讨论。

  但无论如何,尽快对现有戒网瘾机构进行及时、有效的监管已成为无法回避的问题。

  “这一问题至少包括三个方面:制定网瘾治疗模式的标准、制定戒网瘾机构准入门槛,以及由专业机构对其效果进行评估。”郝向宏说。(文中未成年人为化名)

石宣家庭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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