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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淑敏精品散文六篇

10年前 [05-14 07:31 周二]

毕淑敏精品散文六篇

 

 

      教养的证据

  教养是个高频词。时下,如果说某人没教养,就是大批评大贬义了。如果说一个女人没教养,简直就如同说她是三陪小姐了。
  什么叫教养呢?辞典上说是“文化和品德的修养”,但我更愿意理解为“因教育而养成的优良品质和习惯”。
  一个人可以受过教育,但他依然是没有教养的。就像一个人可以不停地吃东西,但他的肠胃不吸收,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是骨瘦如柴。不过这话似乎不能反过来说——一个人没有受过系统的教育,他却能够很有教养。
  教养不是天生的。一个小孩子如果没有人教给他良好的习惯和有关的知识,他必定是愚昧和粗浅的。当然,这个“教”是广义的,除了指入学经师,也包括家长的言传身教和环境的耳濡目染。
  教养和财富一样,是需要证据的。你说你有钱不成,得拿出一个资产证明。教养的证据不是你读过多少书,家庭背景如何显赫,也不是你通晓多少礼节规范,能够熟练使用刀叉会穿晚礼服……这些仅仅是一些表面的气泡,最关键的证据可能有如下若干。
  爱大自然。把它列为有教养的证据之首,是因为一个不懂得敬畏大自然,不知道人类渺小的人,必是井底之蛙,与教养谬之千里。这也许怪不得他,因为如果不经教育,一个人是很难自发地懂得宇宙之大和人类的微薄的。没有相应的自然科学知识,人除了显得蒙昧和狭隘以外,注定也是盲目傲慢的。之所以从小就教育孩子要爱护花草,正是这种伟大感悟的最基本的训练。若是看到一个成人野蛮地攀折林木,通常人们就会毫不迟疑地评判道——这个人太没有教养了。可见教养和绿色是紧密地联系在一起。懂得与自然协调地相处,懂得爱护无言的植物的人,推而广之,他多半也可能会爱惜更多的动物,爱护自己的同类。
  一个有教养的人,应该能够自如地运用公共的语言,表达自己的内心和同他人交流,并能妥帖地付诸文字。我所说的公共语言,是指大家——从普通民众到知识分子都能理解的清洁和明亮的语言,而不是某种狭窄的土语俚语或者某特定情境下的专业语言。这个要求并非画蛇添足,在这个千帆竞发的时代,太多的人,只会说他那个行业的内部语言,只会说机器仪器能听懂的语言,却不懂得和人亲密地交流。这不是一个批评,而是一个事实。和人的交流的掌握,特别是和陌生人的沟通,通常不是自发产生的,是要通过学习和练习来获得的。一个没有受过教育的人,他所掌握的词汇是有限和贫乏的,除了描绘自己的生理感受,比如饿了、渴了、睡觉以及生殖的欲望之外,他们对于自己的内心感知甚为模糊,因为那些描述内心感受的词汇,通常是抽象和长于比兴的。不通过学习,难以明确恰当地将它表达出来。那些虽然拥有一技之长,但无法精彩地运用公共语言这种神圣的媒介,来沟通和解读自我心灵的人,难以算是一个有教养的人。技术是用来谋生的,而仅仅具有谋生的本领是不够的,就像豺狼也会自发地猎取食物一样,那是近乎无需教育也可掌握的本能。而人,毫无疑问地应比豺狼更高一筹。
  一个有教养的人,对历史有恰如其分的了解,知道身而为人,我们走过了怎样曲折的道路。当然,教养并不能使每个人都像历史学家那样博古通今,但是教养却能使一个有思考爱好的人,知晓我们是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教养通过历史,使我们不单活在此时此刻,也活在从前和以后,如同生活在一条奔腾的大河里,知道泉眼和海洋的方向。
  一个有教养的人,除了眼前的事物和得失以外,他还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他远大的目标。教养把人的注意力拓展了,变得宏大和光明。每一个个体都有沉没在黑暗峡谷的时刻,当你跋涉和攀援中,虽然伤痕累累,因为你具有的教养,确知时间是流动的,明了暂时与永久。相信在遥远的地方,定有峡谷的出口,那里有瀑布在轰鸣。
  一个有教养的人,特别是女人,对自己的身体,有着亲切的了解和珍惜之情。知道它们各自独有的清晰的名称,明了它们是精致和洁净的,身体的每一部分都有着不可替代的功能,并无高低贵贱的区别。他知道自己的快乐和满足,有很大的一部分是建筑在这些功能灵敏的感知上和健全的完整上的。他也毫无疑义地知道,他的大脑是他的身体的主宰。他不会任由他的器官牵制他的所作所为,他是清醒和有驾驭力的。他在尊重自己身体的同时,也尊重他人的身体。在尊重自我的权利的同时,也尊重他人的权利。在驰骋自我意志的骏马时,也精心维护着他人的茵茵草地。
  一个有教养的人,对人类种种优秀的品质,比如忠诚、勇敢、信任、勤勉、互助、舍己救人、临危不惧、吃苦耐劳、坚贞不屈 ……充满敬重敬畏敬仰之心。不一定每一个人都能够身体力行,但他们懂得爱戴和歌颂。人不是不可以怯懦和懒惰,但他不能把这些陋习伪装成高风亮节,不能由于自己做不到高尚,就诋毁所有做到了这些的人是伪善。你可以跪在泥里,但你不可以把污泥抹上整个世界的胸膛,并因此煞有介事地说到处都是污垢。
  有教养的人知道害怕,知道害怕是件有意义有价值的事情。它表示明了自己的限制,知道世上有一些不可逾越的界限。知道世界上有阳光,阳光下有正义的惩罚。由于害怕正义的惩罚,因而约束自我,是意志力坚强的一种体现。
  有教养的人知道仰视高山和宇宙,知道仰视那些伟大的发现和人格,知道对于自己无法企及的高度表达尊重,而不是糊涂地闭上眼睛或是居心叵测地嘲讽。
  教养是不可一蹴而就的。教养是细水长流的。教养是可以遗失也可以捡拾起来的。教养也具有某种坚定的流传和既定的轨道性。教养是一些习惯的总和,在某种程度上,教养不是活在我们的皮肤上,是繁衍在我们的骨髓里。教养和遗传几乎是不相关的,是后天和社会的产物。教养必须要有酵母,在潜移默化和条件反射的共同烘烤下,假以足够的时日,才能自然而然地散发出香气。教养是衡量一个民族整体素质的一张X片子。脸面上可以依靠化妆繁花似锦,但只有内在的健硕,才经得起冲刷和考验,才是力量的象征。

  提醒幸福

  我们从小就习惯了在提醒中过日子。天气刚有一丝风吹草动,妈妈就说,别忘了多穿衣服。才相识了一个朋友,爸爸就说,小心他是个骗子。你取得了一点成功,还没容得乐出声来,所有关切着你的人一起说,别骄傲!你沉浸在欢快中的时候,自己不停地对自己说:“千万不可太高兴,苦难也许马上就要降临……”我们已经习惯了在提醒中过日子。看得见的恐惧和看不见的恐惧始终像乌鸦盘旋在头顶。
  在皓月当空的良宵,提醒会走出来对你说:注意风暴。于是我们忽略了皎洁的月光,急急忙忙做好风暴来临前的一切准备。当我们大睁着眼睛枕戈待旦之时,风暴却像迟归的羊群,不知在哪里徘徊。当我们实在忍受不了等待灾难的煎熬时,我们甚至会恶意地祈盼风暴早些到来。
  风暴终于姗姗地来了。我们怅然发现,所做的准备多半是没有用的。事先能够抵御的风险毕竟有限,世上无法预计的灾难却是无限的。战胜灾难靠的更多的是临门一脚,先前的惴惴不安帮不上忙。
  当风暴的尾巴终于远去,我们守住零乱的家园。气还没有喘匀,新的提醒又智慧地响起来,我们又开始对未来充满恐惧的期待。
  人生总是有灾难。其实大多数人早已练就了对灾难的从容,我们只是还没有学会灾难间隙的快活。我们太多注重了自己警觉苦难,我们太忽视提醒幸福。请从此注意幸福!幸福也需要提醒吗?
  提醒注意跌倒……提醒注意路滑……提醒受骗上当……提醒荣辱不惊……先哲们提醒了我们一万零一次,却不提醒我们幸福。
  也许他们认为幸福不提醒也跑不了的。也许他们以为好的东西你自会珍惜,犯不上谆谆告诫。也许他们太崇尚血与火,觉得幸福无足挂齿。他们总是站在危崖上,指点我们逃离未来的苦难。但避去苦难之后的时间是什么?
  那就是幸福啊!
  享受幸福是需要学习的,当幸福即将来临的时刻需要提醒。人可以自然而然地学会感官的享乐,人却无法天生地掌握幸福的韵律。灵魂的快意同器官的舒适像一对孪生兄弟,时而相傍相依,时而南辕北辙。
  幸福是一种心灵的振颤。它像会倾听音乐的耳朵一样,需要不断地训练。
  简言之,幸福就是没有痛苦的时刻。它出现的频率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样少。
  人们常常只是在幸福的金马车已经驶过去很远,捡起地上的金鬃毛说,原来我见过它。
  人们喜爱回味幸福的标本,却忽略幸福披着露水散发清香的时刻。那时候我们往往步履匆匆,瞻前顾后不知在忙着什么。
  世上有预报台风的,有预报蝗虫的,有预报瘟疫的,有预报地震的。没有人预报幸福。其实幸福和世界万物一样,有它的征兆。
  幸福常常是朦胧的,很有节制地向我们喷洒甘霖。你不要总希冀轰轰烈烈的幸福,它多半只是悄悄地扑面而来。你也不要企图把水龙头拧得更大,使幸福很快地流失。而需静静地以平和之心,体验幸福的真谛。
  幸福绝大多数是朴素的。它不会像信号弹似的,在很高的天际闪烁红色的光芒。它披着本色外衣,亲切温暖地包裹起我们。
  幸福不喜欢喧嚣浮华,常常在暗淡中降临。贫困中相濡以沫的一块糕饼,患难中心心相印的一个眼神,父亲一次粗糙的抚摸,女友一个温馨的字条……这都是千金难买的幸福啊。像一粒粒缀在旧绸子上的红宝石,在凄凉中愈发熠熠夺目。
  幸福有时会同我们开一个玩笑,乔装打扮而来。机遇、友情、成功、团圆……
  它们都酷似幸福,但它们并不等同于幸福。幸福会借了它们的衣裙,袅袅婷婷而来,走得近了,揭去帏幔,才发觉它有钢铁般的内核。幸福有时会很短暂,不像苦难似的笼罩天空。如果把人生的苦难和幸福分置天平两端,苦难体积庞大,幸福可能只是一块小小的矿石。但指针一定要向幸福这一侧倾斜,因为它有生命的黄金。
  幸福有梯形的切面,它可以扩大也可以缩小,就看你是否珍惜。
  我们要提高对于幸福的警惕,当它到来的时刻,激情地享受每一分钟。据科学家研究,有意注意的结果比无意要好得多。
  当春天来临的时候,我们要对自己说,这是春天啦!心里就会泛起茸茸的绿意。
  幸福的时候,我们要对自己说,请记住这一刻!幸福就会长久地伴随我们。那我们岂不是拥有了更多的幸福!
  所以,丰收的季节,先不要去想可能的灾年,我们还有漫长的冬季来得及考虑这件事。我们要和朋友们跳舞唱歌,渲染喜悦。既然种子已经回报了汗水,我们就有权沉浸幸福。不要管以后的风霜雨雪,让我们先把麦子磨成面粉,烘一个香喷喷的面包。
  所以,当我们从天涯海角相聚在一起的时候,请不要踌躇片刻后的别离。在今后漫长的岁月里,有无数孤寂的夜晚可以独自品尝愁绪。现在的每一分钟,都让它像纯净的酒精,燃烧成幸福的淡蓝色火焰,不留一丝渣滓。让我们一起举杯,说:我们幸福。
  所以,当我们守候在年迈的父母膝下时,哪怕他们鬓发苍苍,哪怕他们垂垂老矣,你都要有勇气对自己说:我很幸福。因为天地无常,总有一天你会失去他们,会无限追悔此刻的时光。
  幸福并不与财富地位声望婚姻同步,这只是你心灵的感觉。
  所以,当我们一无所有的时候,我们也能够说:我很幸福。因为我们还有健康的身体。当我们不再享有健康的时候,那些最勇敢的人可以依然微笑着说:我很幸福。因为我还有一颗健康的心。甚至当我们连心也不再存在的时候,那些人类最优秀的分子仍旧可以对宇宙大声说:我很幸福。因为我曾经生活过。
  常常提醒自己注意幸福,就像在寒冷的日子里经常看看太阳,心就不知不觉暖洋洋亮光光。

  悲悯生命

  科技发展了,现代人读的是电子读物,乘的是波音飞机。作家,比以前不好当。你能看到的书,他人也能看到。你能参观的自然景点异域风光,别人也许去过得更早更多。从前的诗人,骑一小毛驴,走啊走,四蹄就踏出一首千古绝唱。现代你就是跨着登月火箭,也是干抓一把火山灰阑珊归来。
  也许是不自信,我基本上不写游记,不写历史,不写我的时代以外的故事。我将笔触更多地剖向我所生长的土壤,目光关注危机四伏的世界。
  写作长篇小说,是一个作家的光荣与梦想(绝无贬低专写短篇小说的大师的意思)。几年前,当我决定开始写作生平第一部长篇小说的时候,具体写什么内容,一时拿不定主意。经过多年储备,很有几份材料,是可以写成长篇小说的。它们像一些元宵的胚芽,小而很有棱角地站在我的糯米面箩里,召唤着我,期待着我均匀地摇动它们。让它们身上包裹更丰富的米粉,缓缓地膨胀起来,丰满起来,变得洁白而蓬松,渐渐趋近成品。
  委实有些决定不下。想写这个,那个又在诱惑。放下这个,又觉得于心不忍。后来我很坚决地对自己说,既然对我来说,哪个都敝帚自珍,就想一想更广大的人更迫切需要什么。我是一个视责任为天职的人。这样一比较,对于毒品的痛恨和有关生命的哲学思考,就凸现出来。也许是我作过多年医生的经历,同病人携手与死亡斗争,我无法容忍任何一丝对生命的漠视与欺骗。也许是我在海拔5000米的藏北高原当兵的十几年生涯,使我痛感生命是那样宝贵与短暂,发誓永远珍爱保卫这单向的航程。
  一位屡戒屡吸的女孩对我说,她是因为好奇加无知,才染上毒瘾的。我说,报上不是经常宣传吗,你为何置若罔闻?她说,我们不看报。看了也不信。如果你能写一部非常好看的小说,让更多的人早点读到,也许可以救命。
  我不相信文学有那么大的效力,就像我当医生的时候,不相信医学可以战胜死亡。但生命本身,就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悲壮过程。我要用我手中的笔,与生命对话。
  整个《红处方》的写作,是离开北京,在我母亲家完成的。有朋友问,你写作此书的时候,是否非常痛苦与沉重?我说,不是。当我做好准备进入写作状态时,基本上心平气和。我知道要走到哪里去,何地迂回,何地直插,胸中大体有数。长篇小说是马拉松跑,如果边设计边施工,顿挫无序,是无法完成整体设计的。
  每天早晨按时起床,稍许锻炼后,开始劳作,像一个赶早拾粪的老农。母亲为我做好了饭,我不吃,她也不吃。在这样的督促下,我顿顿准时吃得盆光碗净,好像幼儿园的小朋友。大约三个月后,初稿完成了。我把它养在电脑里,不去看,也不去想。又大约三个月后,最初的痕迹渐渐稀薄,再把初稿调出。陌生使人严格。看自己的东西,好像是看别人的东西,眼光沉冷起来,发现了许多破绽。能补的补,能缝的缝,当然最主要的是删节。删节真是个好帮手,能使弱处藏匿,主旨分明。
  书出版后,很多电视台来联系改编电视剧的事,前后大约有几十家吧。天津电视台的导演和制片人,往返多次,同我谈他们对小说的理解,我被他们的诚意所感动。说,那我就把《红处方》托付给你们了,希望你们郑重地把这件事做好。我想表达对生命的悲悯与救赎。

  素面朝天

  素面朝天。我在白纸上郑重写下这个题目。夫走过来说,你是要将一碗白皮面,对着天空吗?
  我说有一位虢国夫人,就是杨贵妃的姐姐,她自恃美丽,见了唐明皇也不化妆,所以叫……夫笑了,说,我知道。可是你并不美丽。
  是的,我不美丽。但素面朝天并不是美丽女人的专利,而是所有女人都可以选择的一种生存方式。
  看着我们周围。每一棵树、每一叶草、每一朵花,都不化妆,面对骄阳、面对暴雨、面对风雪,它们都本色而自然。它们会衰老和凋零,但衰老和凋零也是一种真实。作为万物灵长的人类,为何要将自己隐藏在脂粉和油彩的后面?
  见一位化过妆的女友洗面,红的水黑的水蜿蜒而下,仿佛洪水冲刷过水土流失的山峦。那个真实的她,像在蛋壳里窒息得过久的鸡雏,渐渐苏醒过来。我觉得这个眉目清晰的女人,才是我真正的朋友。片刻前被颜色包裹的那个形象,是一个虚伪的陌生人。
  脸,是我们与生俱来的证件。我的父母凭着它辨认出一脉血缘的延续;我的丈夫,凭着它在茫茫人海中将我找寻;我的儿子,凭着它第一次铭记住了自己的母亲……每张脸,都是一本生命的图谱。连脸都不愿公开的人,便像捏着一份涂改过的证件,有了太多的秘密。所有的秘密都是有重量的。背着化过妆的脸走路的女人,便多了劳累,多了忧虑。
  化妆可以使人年轻,无数广告喋喋不休地告诫我们。我认识的一位女郎,盛妆出行,艳丽得如同一组霓虹灯。一次半夜里我为她传一个电话,门开的一瞬间,我惊愕不止。惨亮的灯光下,她枯黄憔悴如同一册古老的线装书。“我不能不化妆。”她后来告诉我。“化妆如同吸烟,是有瘾的,我已经没有勇气面对不化妆的我。化妆最先是为了欺人,之后就成了自欺。我真羡慕你啊!”从此我对她充满同情。我们都会衰老。我镇定地注视着我的年纪,犹如眺望远方一幅渐渐逼近的白帆。为什么要掩饰这个现实呢?掩饰不单是徒劳,首先是一种软弱。自信并不与年龄成反比,就像自信并不与美丽成正比,勇气不是储存在脸庞里,而是掌握在自己手中。化妆品不过是一些高分子的化合物、一些水果的汁液和一些动物的油脂,它们同人类的自信与果敢实在是不相干的东西。犹如大厦需要钢筋铁骨来支撑,而决非几根华而不实的竹竿。
  常常觉得化了妆的女人犯了买椟还珠的错误。请看我的眼睛!浓墨勾勒的眼线在说。但栅栏似的假睫毛圈住的眼波,却暗淡犹疑。请注意我的口唇!樱桃红的唇膏在呼吁。但轮廓鲜明的唇内吐出的话语,却肤浅苍白……化妆以醒目的色彩强调以至强迫人们注意的部位,却往往是最软弱的所在。
  磨砺内心比油饰外表要难得多,犹如水晶与玻璃的区别。
  不拥有美丽的女人,并非也不拥有自信。美丽是一种天赋,自信却像树苗一样,可以播种可以培植可以蔚然成林可以直到地老天荒。
  我相信不化妆的微笑更纯洁而美好,我相信不化妆的目光更坦率而直诚,我相信不化妆的女人更有勇气直面人生。
  假若不是为了工作,假若不是出于礼仪,我这一生,将永不化妆。

  慈悲

  “慈”在字典上的意思是“和善”。当我们轻轻地念出“慈”的时候,心中会涌起感动。会想起慈母手中长长的丝线,会想到父亲远去的背影。我们还会想到慈眉善目,想到慈祥和慈悲……
  悲是人的七情之一,指痛彻心肺的哀伤,也包含着怜悯和凄凉,比如悲歌悲剧悲欢离合……
  当慈和悲这两个字连在一起的时候,就发生了奇妙的变化。你会发现它们都以一颗心做底。古人造字是很讲究的,他们在这两个字中注入了自己的体验,也期待着所有喜欢这两个字的人,都会共鸣和震撼。
  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财富拿出来帮助别人,就等于伸出了自己结实的臂膀,因为劳动者的每一分钱都是他用双手换来的。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时间拿出来帮助别人,就等于馈赠出了自己生命的一部分。因为生命是由时间组成的。如果一个人把自己的血液和骨髓捐献出来帮助别人,那么这个人的一生就超越了自我,被放大成人类最美丽的故事,成为一种充满勇敢和友爱的慈悲。
  让我们携起手来,用我们的劳动,用我们的时间,用我们的血脉和生命,化做春风,让人间温暖。

  我很重要

  当我说出“我很重要”这句话的时候,颈项后面掠过一阵战栗。我知道这是把自己的额头裸露在弓箭之下了,心灵极容易被别人的批判洞伤。许多年来,没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表示自己“很重要”。我们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是——“我不重要”。
  作为一名普通士兵,与辉煌的胜利相比,我不重要。
  作为一个单薄的个体,与浑厚的集体相比,我不重要。
  作为一位奉献型的女性,与整个家庭相比,我不重要。
  作为随处可见的人的一分子,与宝贵的物质相比,我们不重要。
  我们——简明扼要地说,就是每一个单独的“我”——到底重要还是不重要?
  我是由无数星辰日月草木山川的精华汇聚而成的。只要计算一下我们一生吃进去多少谷物,饮下了多少清水,才凝聚成一具美轮美奂的躯体,我们一定会为那数字的庞大而惊讶。平日里,我们尚要珍惜一粒米、一叶菜,难道可以对亿万粒菽粟亿万滴甘露濡养出的万物之灵,掉以丝毫的轻心吗?
  当我在博物馆里看到北京猿人窄小的额和前凸的吻时,我为人类原始时期的粗糙而黯然。他们精心打制出的石器,用今天的目光看来不过是极简单的玩具。如今很幼小的孩童,就能熟练地操纵语言,我们才意识到已经在进化之路上前进了多远。我们的头颅就是一部历史,无数祖先进步的痕迹储存于脑海深处。我们是一株亿万年苍老树干上最新萌发的绿叶,不单属于自身,更属于土地。人类的精神之火,是连绵不断的链条,作为精致的一环,我们否认了自身的重要,就是推卸了一种神圣的承诺。
  回溯我们诞生的过程,两组生命基因的嵌合,更是充满了人所不能把握的偶然性。我们每一个个体,都是机遇的产物。
  常常遥想,如果是另一个男人和另一个女人,就绝不会有今天的我……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如果换了一个时辰相爱,也不会有此刻的我……
  即使是这一个男人和这一个女人在这一个时辰,由于一片小小落叶或是清脆鸟啼的打搅,依然可能不会有如此的我……
  一种令人怅然以至走入恐惧的想象,像雾霭一般不可避免地缓缓升起,模糊了我们的来路和去处,令人不得不断然打住思绪。
  我们的生命,端坐于概率垒就的金字塔的顶端。面对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我们还有权利和资格说我不重要吗?
  对于我们的父母,我们永远是不可重复的孤本。无论他们有多少儿女,我们都是独特的一个。
  假如我不存在了,他们就空留一份慈爱,在风中蛛丝般飘荡。
  假如我生了病,他们的心就会皱缩成石块,无数次向上苍祈祷我的康复,甚至愿灾痛以十倍的烈度降临于他们自身,以换取我的平安。
  我的每一滴成功,都如同经过放大镜,进入他们的瞳孔,摄入他们心底。
  假如我们先他们而去,他们的白发会从日出垂到日暮,他们的泪水会使太平洋为之涨潮。面对这无法承载的亲情,我们还敢说我不重要吗?
  我们的记忆,同自己的伴侣紧密地缠绕在一处,像两种混淆于一碟的颜色,已无法分开。你原先是黄,我原先是蓝,我们共同的颜色是绿,绿得生机勃勃,绿得苍翠欲滴。失去了妻子的男人,胸口就缺少了生死攸关的肋骨,心房裸露着,随着每一阵轻风滴血。失去了丈夫的女人,就是齐斩斩折断的琴弦,每一根都在雨夜长久地自鸣……面对相濡以沫的同道,我们忍心说我不重要吗?
  俯对我们的孩童,我们是至高至尊的惟一。我们是他们最初的宇宙,我们是深不可测的海洋。假如我们隐去,孩子就永失淳厚无双的血缘之爱,天倾东南,地陷西北,万劫不复。盘子破裂可以粘起,童年碎了,永不复原。伤口流血了,没有母亲的手为他包扎。面临抉择,没有父亲的智慧为他谋略……面对后代,我们有胆量说我不重要吗?
  与朋友相处,多年的相知,使我们仅凭一个微蹙的眉尖、一次睫毛的抖动,就可以明了对方的心情。假如我不在了,就像计算机丢失了一份不曾复制的文件,他的记忆库里留下不可填补的黑洞。夜深人静时,手指在揿了几个电话键码后,骤然停住,那一串数字再也用不着默诵了。逢年过节时,她写下一沓沓的贺卡。轮到我的地址时,她闭上眼睛……许久之后,她将一张没有地址只有姓名的贺卡填好,在无人的风口将它焚化。
  相交多年的密友,就如同沙漠中的古陶,摔碎一件就少一件,再也找不到一模一样的成品。面对这般友情,我们还好意思说我不重要吗?
  我很重要。
  我对于我的工作我的事业,是不可或缺的主宰。我的独出心裁的创意,像鸽群一般在天空翱翔,只有我才捉得住它们的羽毛。我的设想像珍珠一般散落在海滩上,等待着我把它用金线串起。我的意志向前延伸,直到地平线消失的远方……没有人能替代我,就像我不能替代别人。我很重要。
  我对自己小声说。我还不习惯嘹亮地宣布这一主张,我们在不重要中生活得太久了。我很重要。
  我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大了一点。我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这种呼唤中猛烈地跳动。我很重要。
  我终于大声地对世界这样宣布。片刻之后,我听到山岳和江海传来回声。
  是的,我很重要。我们每一个人都应该有勇气这样说。我们的地位可能很卑微,我们的身分可能很渺小,但这丝毫不意味着我们不重要。
  重要并不是伟大的同义词,它是心灵对生命的允诺。
  人们常常从成就事业的角度,断定我们是否重要。但我要说,只要我们在时刻努力着,为光明在奋斗着,我们就是无比重要地生活着。
  让我们昂起头,对着我们这颗美丽的星球上无数的生灵,响亮地宣布——
  我很重要。

 

石宣家庭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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