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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奥·施特劳斯:什么是自由教育

13年前 [01-01 16:00 周六]
         列奥·施特劳斯:什么是自由教育
gxm 发表于 2006-10-3 11:29:00

文章来源:《古典传统与自由教育》

    列奥·施特劳斯(1899-1973)是二十世纪美国一位颇为独特的犹太裔政治哲学家,在其政治哲学关照下的自由教育思想与其之前的自由教育思想相比,有 着其独特的内涵。他从古希腊教育哲学中汲取了很多思想,他也坚持主张当代教育应向古希腊传统回归,这也表现出某些保守主义倾向。

    施特劳斯认为,自由教育的首要目的是培养心灵优异的人,赠予年轻的人生以美好的经历,使他们脱离庸俗生活,而非一般意义上的好公民。自由教育反对单纯的灌输,而是主张唤醒人的内在力量,因此我们需要倾听最伟大心灵的交谈。

    自由教育是在文化之中或朝向文化的教育。它的成品是一个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文化”(cultura)首先意味着农作:对土壤及其作物的培育,对土壤的照料,以及按其本性对土壤品质的提升。“文化”衍生性地、且在 今天主要地意味着对心灵的培育,按心灵的本性对其内在能力的照料和提升。就像土壤需要其培育者那样,心灵需要老师。但老师的产生可没有农夫那么容易。老师 自己也是且必须是学生。但这种返回不能无限进行下去:最终必须要有一些不再作为学生的老师。这些不再是学生的老师是那些伟大的心灵,或者,为了避免在一件 如此重要的事情上的含混表述,就是那些最伟大的心灵。这些人实乃凤毛麟角。我们在任何课堂都不可能遇到他们。我们也不可能在任何其他地方遇到。一个时代有 一位这样的人活着就已经是一种幸运了。然而学生们为其实践目的,无论其熟练程度如何,都可以而接近这些老师,接近这些最伟大的心灵,只要他们阅读那些伟大 的书。因而自由教育由以适当的态度研读那些最伟大心灵留下的杰作构成——在这种研读中,较有经验的学生帮助那些经验较少者,包括那些初学者。

   ……“自由教育是在文化之中的教育。”在什么文化中?我们回答说:是西方传统意义上的文化。然而西方文化只是诸种文化之一。把我们自己限定在西方文化 中,这种自由教育难道不会被指责为一种狭隘主义,而狭隘主义不是与自由教育的自由主义理念,与它的兼容并包,与它的心灵开放性不相容吗?我们的教育方式似 乎不能适合这样的一代人,他们知道,事实上存在的不只是某一种人(西方人)的文化,存在的是各种文化。显然,文化如果能容许被用作复数,它就完全不同于作 为特指(singulare tantum)的文化,后者只能用作单数。像人们所说的,文化现在不再是绝对的,而已经成为相对的。认为文化能被用于复数意义也会有问题。这种含混性的结 果是,人们已经或详或略地提出文化是任何人类群体中存在的任何行为模式。因此我们就不能不说存在着所谓的“郊区文化”或“青少年文化”,无论这些人的行为 是守法或违法。换句话说,任何精神病院之外的人都可以称做文化的人(a cultured human being)。在探究的边缘就出现了像疯人院中的病人是否也有文化这样的问题。如果我们将“文化”一词在今天的用法与它的原初意义作一个对照,它就好像某 人可以说,对花园的培育可以由园子里的垃圾,由那些空的锡杯和威士忌酒瓶,由那些写满字的被随手扔在园中的废纸构成。既然得出的是这样一种观点,我们就认 识到自己不知何故已经迷路了。因而让我们用这样的问题重新开始:此时此地,自由教育能够意味着什么?

  自由教育是某种文学的 (literate)教育:某种在书写(letter)之中或通过书写进行的教育。没有必要举例说明这种教养;每一位选民都知道现代民主制与之相辅相成。 为了理解这种需要,我们必须反思现代民主制度。什么是现代民主?有人曾说过,民主制是一种与德性相辅相成的政体:它是一种在其中所有或绝大多数成年人都禀 有德性的政体,并且,既然德性要求智慧,它也是一种在其中所有或绝大多数成年人富于德性和智慧的政体,亦即一种在其中所有或绝大多数成年人拥有高水平理性 的社会,即一种理性社会(rational society)。民主,简而言之,意味着一种扩展为普遍贵族制的贵族制。现代民主制还没有产生之前,对如此理解的民主制是否可能的疑问就已经提出来了。 正如民主理论家中两位最伟大者之一所说的,“如果有一个由诸神构成群体,它的确能民主地统治它自己。而一个如此完善的政府对人类却不适合。”这一坚定而微 弱的声音现在已变得如此响亮。
  ……
  有人可能会说自由教育的方式仅仅是政治性的,因为它教条地假定了民主制就是好的。难道我们就不 能从现代民主返回到过去吗?我们就不能回归自然,回归到原始部落的生活吗?我们不是为那些像美丽而庄严的森林中的坟墓一样成堆的印刷品而感到受挤压、恶心 和退化吗?认为我们今天不可能回归自然因而说这种想法仅仅是浪漫主义,是不够的:难道将来的世代,在一场人为的大灾变之后,就不会被迫去过一种未开化的部 落生活吗?难道我们对核战争的思考中就没有受这种预见的影响?显然,大众文化的可厌之处(包括对整个大自然的旅游观光)使这种回归自然的愿望变得可以理 解。一个未开化的社会,在其最好状态中是由沿着原初立法者,亦即诸神、诸神之子或诸神的学生传下的古老习惯统治的社会;既然还不存在书写,后来的继承者就 不能直接地与原初的立法者相联系;他们无法知道他们的父辈或祖父辈是否偏离了原初立法者的意图,是否用仅仅人为的附加或减少去毁损那些神圣的消息;因此一 个未开化的社会不能前后一贯地按其“最好即最古老”的原则去行为。只有立法者留下的书写才使他们向后代直接说话成为可能。因此,企图回到未开化状态是自相 矛盾的。我们被迫与书一起生活。但生命太短暂了,以致于我们只能(选择)和那些最伟大的书活在一起。在此,正如在其他方面一样,我们最好从这些最伟大的心 灵中选取一位作为我们的榜样,他因其共通感(common sense)而成为我们和这些最伟大的心灵之间的那个中介。苏格位底从不写书,但他读书。让我引证苏格拉底的一段论述吧,它几乎谈到了与我们的主题相关的 所有应被提及的事情,带着一种属于古代的高贵的单纯和宁静的卓越。“就像别人爱马、爱狗或爱鸟那样,我自己甚至更喜欢一位好的朋友……古老的贤人们通过把 他们自身写进书中而留下的财富,我与我的朋友们一起展开它并穿行其上,而且如果我们看到了什么好东西,我们就拾起它并把它当做一次丰盛的收获,倘若我们因 此能有益于他人的话。”传言这段话的人评论到:“当我听到这些时,对我来说不仅苏格拉底受到祝佑,而且他还将那些倾听他谈话的人引向了完美的贵族气质。” 但这个传言是有缺陷的,因为它没有告诉我们任何有关的事情,比如苏格拉底怎么对待古贤人们书中的那些他无法判断其优劣的章节。从另一则传言中,我们知道欧 里庇得斯有一次将赫拉克利特的著作送给苏格拉底,并问他对这本著作的意见。苏格拉底说:“我已经理解的部分是卓越而高贵的;我相信我所不能理解的部分同样 是真实的;但为了理解这本著作,一个人肯定需要成为某种专门的潜海采珠者。”

  作为对完美的贵族气质和对人的优异的教育,自由教育由唤 醒一个人自身的优异与卓越构成。而自由教育通过何种道路和方式唤醒我们身上的卓越?在此我们无法再更进一步地思考自由教育的含义了。我们听过柏拉图关于最 高意义上的教育是哲学的提法。哲学是对智慧或对关于最重要的、最高的或最整全的事物的知识的追求;这种知识,按他的说法,是德性和幸福。但由于智慧不属于 人,因此人的德性和幸福总是不完善的。尽管如此,哲学家,作为不完全智慧的人,还是被宣称为唯一真正的国王;他被宣称为拥有所有人类心灵能够达到的优异, 因而是最高水平上的人。从这里我们必须得出我们不是哲学家的结论——因为我们无法获得这种最高形式的教育。我们一定不能被自己经常遇到一些自称哲学家的人 所欺骗。因为他们采用的是一个对管理的方便来说有必要的广义的表述。他们通常不过是说他们是哲学系的。而认为哲学系的就是哲学家,和认为艺术系的就是艺术 家一样荒谬。我们不能成为哲学家,但我们可以热爱哲学;我们可以努力进行哲学化的思考。这种哲学化的思考首先和主要的途径,就是倾听伟大哲学家之间,或 者,更普遍和更审慎地说,最伟大心灵之间的交谈,并因而就是研读那些伟大的著作。我们应当倾听的最伟大的心灵并不只是西方的。妨碍我们倾听印度和中国的伟 大心灵的仅仅是一种不幸的被迫:我们不懂他们的语言,而且我们不可能学习所有的语言。

  再重复一遍:自由教育由倾听最伟大心灵之间的交 谈构成。但这里我们面临着一个不可克服的困难:没有我们的帮助这种交谈就不会发生——我们必须实现这一交谈。最伟大的心灵在独白。 我们必须把他们的独白转换为一次对话,使他们“肩并肩”地进入这一“聚会”。甚至在写作对话录时,最伟大的心灵也仍在独白。如果我们看一看柏拉图的对话, 就会发现没有一篇对话是发生在最高水平的心灵之间的:所有的柏拉图对话都是在一个较高的人和一个较低者之间进行。柏拉图显然认为一个人无法写出一篇在两个 最高水平的人之间进行的对话。我们因而必须去做某些连最伟大的心灵都不能做到的事情。让我们直面这一困难——它是如此巨大以致于自由教育看来是荒谬的。既 然最伟大的心灵们在最重要的事情上彼此之间相互矛盾,他们就迫使我们在他们的独白中做出裁决;我们不可能对他们所说的任何东西都表示相信。另一方面,我们 不能不注意到,我们并不胜任做这种裁决者。
  
  自由教育,作为与最伟大心灵们的不断交流,是一种在温顺(modesty)而不只是谦 卑 (humility)的最高形式之中的试验。它同时是一次勇敢的冒险:它要求我们完全冲破智识者的浮华世界,它和他们的敌人的世界完全相同,冲破它的喧 嚣、它的浮躁、它的无思考和它的廉价。它要求我们勇敢,并意味着决心将所接受的观点都仅仅当成意见,或者把普通意见当成至少与最陌生和最不流行的意见一样 可能出错的极端意见。自由教育是从庸俗中的解放。希腊人对庸俗有一个绝妙的词;他们称之为apeirokalia,形容其缺乏对美好事物的经历。而自由教 育将赠予我们这样的经历,在美好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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