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话动机

　　由于“上访”、“高考”、“政审”三个因素碰到了一起，河北隆尧县东良乡的冯家父女，经历了一段上访者子女遭遇高考政审未通过的波折。

　　农民冯五诚2006年因向村委会讨债未果而上访，遣回老家后被拘留三天。时隔3年，今年6月15日，这个“案底”导致高考报考司法类院校的女儿冯佳佳，第一次政审未能通过。

　　6月18日，邢台市公安部门作出判断认定冯佳佳的政审合格。翌日，冯佳佳得到了政审合格表。

　　■ 对话人物

　　冯五诚

　　河北隆尧县东良乡人，2006年因向村委会讨债未果而上访，遣回老家后被以“扰乱公共秩序”的理由行政拘留3天。

　　张京敏

　　冯五诚的妻子，目前和丈夫一起在北京打工。

　　冯佳佳

　　冯五诚和张京敏的女儿，今年高考后政审时，因父亲有上访被拘留的经历遭遇波折。

　　□本报记者 吴伟 北京报道

　　6月22日傍晚，北京市海淀区一个用围栏与街面隔开的大排档内，冯五诚一家三口在烧烤摊上忙碌着。

　　除偶尔回河北老家隆尧县东良乡耕种收割粮食，冯五诚现在的主要任务是和妻子张京敏一起在北京打拼挣钱，以支付女儿冯佳佳未来的学费。

　　因父亲的上访者身份在高考政审环节经历波折，而最终柳暗花明后，冯佳佳说，不论未来去哪所学校，她都“不给自己留后悔的机会”。

　　女儿：我没怨过爸爸上访这事情

　　【今年高考后，冯佳佳报了中央司法警官学院，该学校必须经过体检、面试、政审才能入学。冯佳佳在拿到政审表后到当地派出所盖章，被派出所告知，因为她父亲曾因上访被拘留过三天，所以不能在政审表上盖章。】

　　新京报：你第一次去乡派出所开政审证明时，是什么情况？

　　冯佳佳：我是6月15日去的派出所。前一天，我在学校已经开完了所有证明。

　　管片的民警查了下电脑，说不行，你爸被拘留过。他说去问一下所长，我在外边听到屋里有人大声说，别办了，办了也通不过。

　　我听了特别气愤，拿了表就直接出来了。

　　新京报：那时是怎么想的？

　　冯佳佳：我想回家，装作若无其事，把这个事情扛下来，不想让他们(父母)背太多。不能让爸爸知道因为上访影响到我，而心里难受，我就想不办了。

　　那天，正好我姨打电话让我去姥姥家，我当时想，要不要说。后来还是没忍住，提到了这个事情，没想到姥姥后来给妈妈打了电话。

　　新京报：心里别扭吗？

　　冯佳佳：出事那几天，心里特别难受，天天在家生闷气。但除了跟姥姥哭过一次，就再也没哭过。谁一提这事，心里就烦，听都不能听。

　　新京报：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父母上访的事情的？

　　冯佳佳：具体时间我都忘了。父母上访回来后没多久吧，有一次放假回家我就知道了。但写材料的时候，我就没考虑这个因素，没把它写进去，没想到会影响(高考政审)。

　　新京报：埋怨过爸爸吗？

　　冯佳佳：我没怨过爸爸上访这事情，也没感觉他做的是不是正确。爸也在跟我提这事(政审没通过)，一直在说。我说，你就别再说了，我去别的学校还不行吗？报了这个学校(中央司法警官学院)，又不影响其他的。

　　我和妈妈谈天比较多，爸爸比较严肃。

　　我都想好了，如果这个学校没去成，那我首先选经济管理，这是小时候受家里开厂的影响。另外还有师范、室内设计。

　　父亲：上访是因为村里借钱不还

　　【女儿的政审因父亲曾经上访的经历而卡壳。隆尧县东良乡派出所所长接受媒体采访时曾表示，根据相关规定，治安处罚后5年内没有新的犯罪行为可以通过政审，冯五诚曾因上访被拘留，所以他女儿不能通过政审。】

　　新京报：上访是因为什么事情？

　　冯五诚：村里借我钱不还。1997年，村里要装路灯，照明线路要改造，缺两台变压器。当时上头说先要装了才拨钱，村支书冯奇房找到我，说按银行最高贷款利息还款。

　　我那时候开了一个饲料加工厂，经济相对比较宽裕，就借给他们3万，村委会开的借条现在还在家里放着。年底的时候，他们还了我一万五。

　　到了第二年，村委会换届，后来一拖再拖，催钱越来越困难，我的欠款就成了“老问题”。

　　新京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上访的？

　　冯五诚：我从1999年开始到县里上访，县里觉得这个事情蛮简单，欠债还钱。但村里就是不还。拖了半年，我开始找市里，市里也是这个态度，但是村里就一直拖。

　　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债主反成了上访户，这不滑稽吗？

　　2005年，饲料加工厂生意不好也倒闭了。2006年，邢台市接访的送我回到隆尧后，派出所就把我关起来了(以“扰乱公共秩序”行政拘留3天)，也不打我，只对我说，村里希望那钱能分期付款，一次结不清，如果我同意，马上就可以走。

　　放出来后，村里的几个干部请我吃了顿饭，算是道歉。

　　新京报：现在债已结清了吗？

　　张京敏：已经还了一万三千元，这是利息钱，本金一万五还没还。

　　新京报：上访的事情跟孩子讲过吗？

　　冯五诚：没有跟她说过，她吃住都在学校，不想让她因为这个事情分心。平时我们心里有疙瘩，她也会来开导我们，但这个事她没主动找我们谈过。

　　政审没通过，她甚至都没抱怨过我，只劝我别给他们说好话，她不上了，不想我们求人。

　　新京报：上访这件事情对你们家有什么影响？

　　张京敏：我们都是农民，没有文化，不懂法律就吃亏，所以我们必须让女儿上大学，让她懂法律，知道怎样能保护自己。现在我们家到北京来卖烧烤挣钱，再苦再累也要让女儿把这个学给上了。

　　女儿：报考司法学校和父亲经历无关

　　【考大学，女儿的政审没通过后，父亲向媒体反映该事，此举给事情带来转机。】

　　新京报：为什么要报考中央司法警官学院呢？和家里的经历有关吗？

　　冯佳佳：小学的时候就特别喜欢警察，看起来特别潇洒，而且穿上那身衣服就感觉特别有责任感。

　　这个学校是我自己定的，报的专业是司法警务，今后出来可能去法院、监狱工作。我最想当的，可能还是法官吧。

　　冯五诚：佳佳的姨父在(邢台市)内邱县检察院工作。他上过大学，就给她讲什么大学好，有什么优点。我们是农民，没钱也没门路，怕将来她毕业出来单位不好进，现在那么多大学生毕业后在家待着，没工作，这个学校可能会好一点吧？

　　她也听说过，报这个大学如果没上成，去别的学校也可以，不影响，于是就报了。

　　新京报：有和你报考同一个学校的同学吗？

　　冯佳佳：有啊。我给学校里其他报司法类院校的同学打电话，有一个人说家里不让去，另外三个同学觉得没多大意思，出来不好就业，班里报了的全都没去。

　　我问他们，政审通过了没？他们反问我，什么是政审啊？我那时觉得他们不去多可惜呀，把政审表给我多好啊。

　　新京报：父母的经历有没有使你在潜意识里想扮演维护社会秩序的角色？

　　冯佳佳：我感觉没有，还是“制服情结”，从小就那样。如果以后我真做这个工作，感觉责任非常重大。我敢这样说，我是一个敢于承担责任的人，不会让大家失望。

　　新京报：女儿的政审没通过，没找老师帮忙？

　　张京敏：她没跟学校老师说，怕别人知道父亲的“前科”，自尊心太强。

　　新京报：你当时是怎么想的？

　　张京敏：当时我也急，这个事情弄不好会影响孩子一生，会觉得一辈子对不起孩子，尤其还是因为家长的上访经历。没想到媒体报道后，事情一下就顺了。

　　新京报：是你们主动向媒体反映的吗？

　　冯五诚：是的，我找到《燕赵都市报》上的报料电话，给邢台站的记者打电话，他们就报道了。

　　父亲：没怨过派出所，只要政审通过就好

　　【6月19日，经媒体报道后，冯佳佳拿到了乡派出所补开的高考政审通过证明。隆尧县公安局政治处主任张景涛称，因直系亲属上访被拘孩子不能通过司法学校政审，河北省招办和省公安厅联合制定的政审表所有条款，都没有明确这一说法。】

　　新京报：你是怎么知道政审又通过的？

　　冯佳佳：18日晚上6、7点，我就站在家门口，村支书找过来说，你明天和你爸去派出所，和宏标(注：崔宏标，东良乡派出所所长)说得差不多了，政审过了。

　　当时只有我和同学在家，我问她，去还是不去？当时有点犹豫，但不是在赌气。同学说，既然政审下来了，想去就去，不管能不能被录取，试过了就不后悔。

　　新京报：晚上跟爸爸说了吗？

　　冯佳佳：没说，第二天上午才说的。我拿到(政审)表了，体检就要自己去。那时从心里感觉自己已经长大了，这些事情都想自己办，不想给他们添麻烦。

　　新京报：经历过政审事情的波折，有什么感受？

　　张京敏：心里一块石头落下来了，佳佳也很高兴，要不，堵得慌。

　　冯五诚：也没怨过派出所，办成了就好，精神压力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