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长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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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持人： 首先欢迎我们今天的嘉宾，全国政协委员、民盟中央常委、北京四中校长刘长铭的到来，请您和大家打个招呼。

　　刘长铭：非常高兴在这里和大家讨论问题，教育是每个人都非常关注的问题，因为它涉及到我们每一个人的利益。今天，我是从事教育工作30多年的老师角度来谈谈对教育的一些看法和想法，我想说今天我们是讨论问题，因为我们的讨论，也许能够让领导看到，带来一些他的思考，也可能纯粹是一种意见的交换。首先，谈一谈我对当前中国教育问题总体的评价。由于我在中学工作，所以我谈的更多是基础教育问题，而且基础教育也是大家非常关注的。如何去看待，或者说评估今天中国的教育，我想在讨论这个问题时，我们必须从社会大背景，和中国历史时间跨度上来认识这个问题。我有三个对现在的教育的基本的估计，我想我先谈谈我自己的看法，然后我们大家可以就某些问题进行讨论。

　　首先，我要说，今天是中国历史上教育发展的最好时期。其次，我想说当前是中国历史上政府对教育最重视的时期。最后，当前是中国教育问题最凸现的时期，我想把我自己的想法跟大家做一个解释。

　　为什么说当前是中国教育发展最好时期？因为中国的历史上，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在我国人口中有这么大比例的人接受教育。中国上千年来是一个充斥着文盲的国家，而在今天，我们在校的学生可以达到几亿，而且每年有几百万人接受高等教育。我觉得，这是中国历史上史无前例的，所以我说，现在是中国教育发展最好的时期，这是毋庸置疑的。

　　第二，当前是中国历史上对教育最重视的时期。改革开放30年来，我们国家的教育，特别是基础教育有了很大的发展。近年来，中央政府对教育的投入逐年增多，而且增速比较大。在全国真正实行了九年全免费的义务教育，而且对西部以及其他欠发达地区，加大了中央转移支付的力度，使得这个地区更多的农村儿童，以及青少年接受教育。从政府层面来说，对教育的投入历史上也是空前的。所以我想说，当前是中国历史上对教育最重视的时期。

　　尽管中央对教育的投入已经非常大了，但是，从国家的发展、教育的发展和实际需求来看，还是有一定的差距。比如说，每年开两会时，代表和委员都在讨论一个非常重要的问题，就是什么时候我们真正能够教育投入达到GDP的4%，因为这是政府提出的目标，但是直到现在仍然没有达到。国家要给予教育更大的投入和支持。

　　按照有关专家的分析，只有当教育的投入占到了大约GDP的6%时，真正实现教育现代化才能成为可能。今天距离这个目标还有明显的差距，但是我们高兴地看到，政府对这个问题也是越来越重视。我们说到中国历史上对教育最重要的时期，这里有一个大背景，我们对教育问题的看法必须是在中国历史时间大跨度上来讨论这个问题。我们通常认为，中国历史上对教育非常重视，其实经过了长时间的思考和分析，我发现，其实中国至少在一千年，甚至在两千年前，人类进入纪元以后，我认为中国对教育很不重视。我想从几个方面来分析：第一，我们对教育的价值认同是扭曲的，追求也是扭曲的。比如说，教育的本质实际上是促进人的全面发展，这在十七大报告中就说到。但是一千年，甚至从更长时间来看，不是对人的发展，而是重视教育给人带来功利化的结果，或者说教育的价值被异化了。

　　很长时间以来，我们对教育的追求不是使人更加丰富，更加全面发展，不是使人格更加健全，而是看中所谓的教育，实际上给人带来一种功利化的结果，这种结果是我们所说的“黄金屋”、“颜如玉”，还有，“高官厚禄”、“富贵荣华”。因为在很长时间里，中国的教育实际上是一种政权的附庸，政治的附庸，是中国封建社会官僚制度的一部分。中国的历史上不重视教育，还表现在教师的地位在得不到重视。比如说在我国的元代，社会职业大概分成十个等级：一官二吏三僧四道，最后是九儒十乞，第九个是老师，第十个是要饭的。这是讲老师的地位。所以后来在很长时间里，教师、知识分子被称为“臭老九”，长期以来，教师的地位没有得到尊重。这种情况，一直延续了很长时间，后来发展到“文革”，我们这个国家，可以说有组织地、集体对学校、教师进行了破坏，应该说是一种落后的文化在近代的一种反映。

　　中国一千多年以来，实际上没有一所正规的大学。重视教育，为什么不能够办大学？当然，很多人可能认为中国也有大学，所谓历史上的“太学”等，但是我个人认为这不是正规的大学。正规的大学应该有明确的学制，明确的分科，具备这样的特质才能够称为一所正规大学或者学校。十三世纪，英国创立了牛津、剑桥，这些大学已经有了几百年历史，在创立初期，就有文学、神学、数学和哲学等学科。后来的几百年来，欧洲相继诞生几百所大学，这些大学在今天都是非常优秀的大学，他们诞生时就有明确的学制和学科的分类。过去，我们常常觉得大学是一个传授知识的地方，但是，实际上我们忽略了一个事实，人类关于自然和社会的很多的知识的产生以及积累是随着教育的发展而完成的。所以，在大学成立几百年以后，英国首先成立了皇家学会，这就意味着对于知识的探索、创新以及发展，对自然界的认识就是自然科学，成为了一个国家行为。皇家学会大约是在十七世纪成立，由英国皇家女皇亲自捐资支持。那时，大约是我国的康熙时代，那时中国的康熙皇帝正热衷于在景德镇烧制瓷器。

　　有了这种学校和学会的诞生，使英国以致于欧洲一些国家的各种学科快速地发展起来，在学会诞生20多年以后，牛顿完成了力学体系的建设。由于中国历史上没有一所正规的大学，所以不可能对人类关于社会和自然的知识进行这样的探索和积累。我想中国近代的落后是源于多方面的，但是我认为今天我们谈的是重要的原因之一。

　　第三，当前是教育问题最凸现的时期。今天中国的中小学生，是历史上学习负担最重的一代人，我想这点毫无疑问。现在的学校，也是处在历史上考试最多的一个时期。今天的教育，是功利化达到极致的时期，今天的师生关系也是历史上最紧张，最不正常，甚至可以说是最恶劣的时期。今天的教育理论，或者说学校造假也是处在历史上最严重的时期，不光是作弊，还有很多的评估检查督导，在这个过程中一些假的信息和报告也是非常普遍的。

　　我们非常关心中小学负担如何才能够减轻的问题。我想造成今天的学生课余负担过重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刚才说到落后的文化观念，还需要我们在制度上进行一些突破和改革。

　　当然教育的改革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系统工程，任何一项改革我们不可能希望一个早上就解决。我们今天面临多种难题，要彻底解决长时间都难以解决的问题，有没有一项措施能够使我们今天面临的情况得到缓解？我这几年在各种各样的场合，包括在去年的两会上，也在谈自己的一个设想，我们可以先在这个方面走出一小步，然后看一下带来了什么变化，再决定下一步怎么走。

　　这几年来，我一直在谈实行高考报名社会化的问题。这个制度就是指，毕业学生不在毕业地报名，而是到居住地去报名，这样每一个学校都不再以学校为代表来统计学生的成绩，以及他自己的升学情况，学校不再以这种方式进行宣传和炒作。这会带来什么样的变化？首先，会缓解学校的压力，当然可能在短时间不可能减轻学生的个人学习压力。

　　今天我们的教育在很多情况下，价值是扭曲的，这使得教育有很多不人性化的地方，没有体现以人为本。实行了高考报名社会化以后，我想可能会带来以下几个方面的变化：

　　第一，使得学校的办学行为更加规范。学校的压力减轻以后，他们就应该开齐、开足各种课程。比如说，体育课、艺术类等，学校加课和补课的热情也会由此降低，在一定的程度上减少课程的总量，使学生有充足睡眠和体育活动的时间，周六周日补课的情况也可能会得到逐步缓解。这时，我们就应该从学校设置课程的多样性上评价学校，考虑是不是可以适应学生发展。为学生提供逐步丰富的课程，而不仅仅是把课和内容紧紧限于升学考试所规定的那几个学科。

　　第二，由于这种做法会使学校的压力减轻，在一定程度上，会有助于缓解生源大战的激烈程度。比如说，我们多年来谈的奥数热的问题，我想会逐步得到缓解。

　　第三，缓解教师的压力。有利于促进教师教学行为的转变。去年，我们听到有几起师生之间发生冲突，以至于学生杀老师的事件，我想说，从目前我们从媒体上得到的对情节的描述上看，我个人认为，或多或少有教师教育行为不当在先。为什么我们今天的教育失去了对学生的宽容、耐心呢？我想跟老师、学生承受了巨大的分数压力、考试上的压力有很大的关系。

　　我想，学校的压力缓解、教师的压力缓解以后，会有助于使我们过分紧张的师生关系也得到缓解。教师和学生就能够以一种更加正常的方式来相处。我在自己的博客上也说过，教育的艺术说到底是师生相处的艺术。教育的过程是师生共处的一段生命历程。如果没有良好的师生关系，就谈不上教育，如果师生关系被污染和恶化了，那么我们教育很可能就失去了它应有的功能。

　　另外，这还有助于推进我们的一些教育方面的其他改革，比如说课程方面的改革。究竟能不能缓解学生的压力和负担，在这点上，我认为是很有可能的。我们的老师到外地的学校去听课，发现有一些课纯粹就是一种低层次的重复式训练，比如说上课对答案，或者一遍遍讲考试技巧，一遍遍讲同样的题目。我觉得，严格地说这些不是教育。如果教师的压力缓解了以后，那么教师就会有更多的思考空间去钻研教育的艺术，能够在课堂上，为学生提供更有效的教学。这就有可能使学生在同样长的时间里，把知识学得更好，在这样的基础上来缓解学生学习的压力。正是由于学校教学在一定程度上有时违背教育规律，使学生的学习得不到满足，于是学生才盲目地去参加各种社会上的补习，我想这是加重学生课业负担的原因之一。

　　我想，经过一段时间以后，学生这种学习的负担压力会逐步地得以缓解。当然我也承认高考报名实行社会化以后，真正实现学校教育价值的回归，真正实现学生课业负担有效减轻，需要一个过程。也可能在最初的几年，学校总是通过各种方式想方设法地来了解自己学生考试的情况，来拿这个做一些宣传。我想，经过一段时间以后，社会上对这个事情的炒作以及关注就会逐步地淡化。这样的话，学校的压力、教师的压力，学生课业负担就会逐步减轻。

　　对于教育价值追求的偏离所造成的后果是非常严重的。刚才我们谈到，中国为什么在近代落后了，我想其中有一个原因就是我们对一种文化价值的追求出现了偏差。当然，中国落后的原因不仅仅是没有办学校，这不是一个最根本的原因，最根本的原因是文化落后。文化落后一个具体的体现，就是我们对于它的价值追求出现了偏差，一个国家的国民对于价值的集体性的追求出现偏差，必然要造成一个国家的落后，一个民族的落后。学校也是这样，如果我们对于价值的追求产生了偏差的话，那么学校的发展、教育的发展，很难回到一个正常的轨道上来。
[人民网网友]历年来理科状元多是男孩，文科状元多是女孩，假如不分科不是埋没了很多特长人材？

　　刘长铭:你好！关于文理科的问题，也是我比较关注的问题，我也谈了自己的看法，当然那篇文章我没有明确地说，分好还是不分好。我的一个原则是尊重学生自己的选择。今天的教育，应当构建一个体系，让学生有可能自己选择发展的方向，因为每个人发展模式不一样，常常他们不像我们所设计的那个途径去发展。在那篇文章贴出来以后，我在凤凰卫视和几位嘉宾做了一期节目，也是关于文理分科的问题。我后来跟主持人有一个对话，我觉得我们今天有很多认识上的误区。我们总拿达芬奇、爱因斯坦、杨振宁为例子来说明，今天的学校应该怎样去培养学生。其实，上面那几个伟人都不是从学校里出来的，达芬奇为什么多方面有成就，因为他一生不断追求。让我们的学生在三五年具备达芬奇那样的知识结构，我想唯一的结果就是学生被累死。

　　那篇文章里，我谈了一个观点，就是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展模式，今天结构上出现问题，没有关系，明天可以补上，因为人一辈子都要学习。我觉得，认为一个孩子在学校完成了全部的知识储备，，走向社会就可以成功，这很不现实。

　　我们的社会也在不断地进步，一个人知识上有欠缺，能力上有欠缺，可能在这个领域成功，可能在那个领域成功。因为今天社会的进步标志之一，是为各种各样不同特质的人提供了不同的发展的模式和成功的机会。这就是社会进步的表现。

　　刚才还谈到教育均衡的问题。我觉得教育均衡的问题，是我们今天要高度重视、认真面对的一个问题。教育均衡的同时，人民还常说的就是教育公平。实际上教育公平和教育均衡，是针对我们目前很多学校之间差异过大提出的，教育均衡并不意味着把所有的学校办成同样的学校。

　　有一些学校可能条件太差，难以为继，我们呼吁政府，应该重视改善这种学校的办学条件，应该让它们开展正常的教育教学活动。，但是还有一些少数的学校办学条件好一些，他应该使自己的学生发展得更好。不同的学校同时存在，才能构成我们国家的教育体系。

　　我们国家的经济发展决定了可能在很长时间里，还处在以制造业为主的经济运行模式中，这时我们就需要培养大量高素质的劳动者，我们应当让所有学校都能够完成和培养高素质劳动者的任务。但是，我们又需要完成高端人才的储备，来建立科技创新体系，这时，我们就需要有一些人去接受更好的教育，这是社会分工不同造成的。所以我们不可能把所有的学校都变成一个模式。我们鼓励学校之间形成一种特色上的差异，既然要把学校办得不同，我们就应该允许人家去选择学校，就如同过去我们在商品匮乏的时候，电视、电冰箱只有一个品牌，没有选择，我交了钱就可以搬走一台。但是，现在有几百个品牌，既然有这么多品牌，有不同的特点，我们就允许别人来选择。

　　教育从某种意义来讲，也是一种服务。为社会提供不同的服务，就应该允许人们去进行不同的选择。所以我觉得，我们不要把公平、均衡绝对化。

　　[网友炫子纯]高考作为选拔学生的方式所有国家都需要，高考没错，但应改进，比如出题的数量现在简直变态，有的科目二个小时一百多个小题甚至一百二十个，简直抢答才能完成，不然那有时间思考，这能考出水平来？考题应从质量上下功夫拉开考生水平档次，减少题目数量重质量。

　　刘长铭:你好!现在的高考的确使得学生的压力过大。我想如果高考实行社会化报名以后，再进一步实行考试评价社会化，也就是说，一个学生可以到社会的中介机构去申请考试，同一门考试，同一个学科可以考多次，然后用最好的成绩来申请大学。这样，单次考试给学生的压力就会下降，而且有助于在未来几年学习生活中设计自己的发展。比如说，物理成绩非常突出，我就在高一时集中精力学物理，就是提高在一个阶段的学习效果。有一些国家已经实行了多年，当然我们国家如果要走到这一步还需要一段比较长的时间，但是只要迈出高考报名社会化第一步，就可以逐步看到我们第二步的改革怎么走。

　　[网友UCWEB]：您好，请问在教育方面会有些什么改变？

　　刘长铭:你好!现在全国正在推行新课程改革，初中新课程的改革已经完成了一轮，这个课程改革跟我们中学时的教育比，变化是非常巨大的。我非常赞成这次改革的理念，即高中的改革让学生有更多的选择权，可以选择自己的发展模式，而且在学习的内容上，做了很大的调整，增加了实践性的内容、研究型的内容，让学生主动去学，这些方向都是对的。当然，在高考制度没有改变，学校仍然面临巨大高考压力的情况下，要想在这个方面改革真正取得实效，我想难度还是非常大的。但是毕竟改革的方向是对的。

　　[空中网网友]我想问，如今每个学校不是乱收费就是组织学生补课，这是教育部门三令五申的问题，为什么有关部门不严厉查处呢？切身为我们学生多考虑考虑吧！

　　刘长铭:你好!我想学校收费和利用课余时间补课也是一个普遍现象，这些现象产生，是因为考试频率过高而造成的，如果我们改变了教育方式，如果我们上学考试不与学校的评价考核挂钩，我想这情况很快就能够得到改善。

　　主持人：今天的访谈就先进行到这里，非常感谢诸多网友提出的问题，欢迎大家有时间到刘长铭委员的博客中，与其进行深入地交流和探讨。感谢大家，再见！

　　刘长铭:感谢各位网友的提问，今天看到访谈室里几百条网友的问题，我感到很震惊，也感受到各位网友的热情，但是由于时间的关系，今天能够回答的问题有限，希望没有答到问题的网友能够谅解，如果有兴趣可以看我的博客，如果以后有机会我会再来人民网做客，谢谢大家！